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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日期: 2016-05-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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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前,多家媒体探访证实,北京中山公园相亲角,存在着一种排斥和鄙视生肖属羊者的迷信风气。“十羊九不全”、肖羊女子“克夫家”之类的说法,仍颇为流行。
这种迷信,究竟从何而来?
对属羊者的歧视,可以追溯到元、明两代
1、羊在中国历史上,本来是瑞兽
羊在秦汉之时,本是瑞兽。比如,《说文》里对“羊”的解释是“祥也”;董仲舒也说过,“羊,祥也,故吉礼用之”;《春秋繁露》里还说,羊吃母乳时“必跪,类知礼者”,懂得“跪乳之礼”的羊,一直备受两汉儒家知识分子的推崇。四羊方尊等传世青铜器,亦是羊本瑞兽的明证。
生肖属羊者被鄙视,意味着羊的文化地位已严重衰落。那么,羊到底是何时丧失了“瑞兽”这一文化地位的呢?
2、晚清发生了很多与“羊”相关、致其文化地位下跌的事件
有意见认为,羊的文化地位急骤下降,发生在晚清。主要与如下几件要事相关:1、洪(秀全)杨(秀清)之乱——洪杨者,红羊也。2、慈禧生肖属羊,宫中对与羊相关的事物颇为忌讳,且慈禧女主执政而有八国联军攻陷京城,“妨害夫家”莫此为甚。3、清末教案迭起,周汉等广布宣传品鼓吹“杀猪斩羊”,义和团亦有“先杀猪后杀羊”之类的揭帖。这种以“猪”指代“天主教”,以“羊”指代“洋人”的宣传,使羊在民间的文化地位一落千丈。①
上述事件与“羊”的文化地位的衰落显然是有关系的。但这种关系,至多是推波助澜性质。羊丧失“瑞兽”的地位,成为一种文化上的“负面动物”,至少可以追溯到元明两代。
3、羊被摘掉瑞兽光环、被打成负面文化形象,始于元、明两代
明朝钱塘人王逵,活跃于明初洪武、永乐年间,以卖药卖卜为生,著有《蠡海集》一卷。书中对“羊”的评价非常负面:
“凡草木经牛啖之,余必重茂;经羊啖之,余必悴槁。谚有之曰:‘牛食如浇,羊食如烧。’信夫!是盖生杀之气致然也。”②
翻译成白话,大意是:草木被牛啃过,剩余的部分会再次茂盛起来;被羊啃过,剩余的部分只会枯槁。谚语说“牛食如浇,羊食如烧。”这是牛、羊具有不同的生、杀之气所导致的。
稍晚一些的明代藏书家郎瑛(1487~1566),对“牛食如浇,羊食如烧”这一流行于元末明初的民谚,有更进一步的解读:
“凡草木经牛啖之必茂,经羊啖之多枯,故谚曰‘牛食如浇,羊食如烧’,意以二物皆畜类而食草者,何相反之如是?静思,牛,土畜,土能养物也,故牛色苍而庞厚,有眷生之象焉。闻死而觳觫,亦好生之意也。羊,金畜,金主杀伐,故羊色白而气腥膻,有秋杀之象焉。见死而无惧,亦喜杀之性也。二物禀性既异,必其口中涎沫亦具是性,故草木之茂枯者,生杀之气致然耳。”③
翻译成白话,大意是:被牛啃过的草木还会再度茂盛,被羊啃过的草木多会枯萎。牛、羊同为吃草的畜类,相反如此,原因在于二者的五行禀性不同——牛属于“土畜”,土能生养万物,羊属于“金畜”,金主杀伐。牛羊的“涎沫”的性质也因此不同。
按王逵和郎瑛的上述解读,“羊”显然已不再是瑞兽,相反,因禀性主杀伐,已成为一种“负面文化符号”。明末方以智撰写《物理小识》一书,亦沿袭相似的解读路径。
4、羊的形象走向负面,与元代畜牧政策密切相关
从“五行”角度来解释“牛食如浇,羊食如烧”这一谚语,在今天看来无疑是可笑的。“羊食如烧”实与羊的吃草习惯有关。80年代,陕西省粮食作物研究所曾做过一个“羊只放青对比”试验,结果发现:
“在羊啃的试验区内,羊只把大半叶片吃掉后,开始拔食麦苗,放牧时间越长,拔掉的麦苗越多,正如老农说:‘羊嘴如镊,连根带叶’。所以,放青不但损害地上部叶片,还会引起麦田的缺苗断条,试验中‘放青’的试验区10厘米以上的断条比不放青的多33%,每亩穗数减少4.1万,平均每穗粒数降低20.7%,每亩减产45斤,还少收250斤麦草。”④
羊如此吃草已逾万年,国人养羊亦有逾千年之历史。揆诸史料,因“羊食如烧”而将“羊”的文化地位打成负面,却始于元明时期。究其原因,与元代统治者的畜牧政策有极大关系——史载,当时官方牧场、贵族牧场的牲畜,秋末冬初之时,常就近赶至华北农耕区,“自冬至春,并不立圈喂饲,俱于百姓地内牧放,致令嚼食桑枣果木诸树”,北方许多耕地因之“少垦而多荒”。⑤——“牛食如浇,羊食如烧”之说,实是北方农耕区民众对上述伤害的无奈总结:冬季作物被牛吃了,还能有些收获;被羊吃了,就如同火烧过境什么都没了。
自明代至今,对属羊者的歧视一直顽固植根中国民间
羊丧失了“瑞兽”地位、成为负面文化符号。生肖羊在民俗中的地位,也随之一落千丈。
1、明代,已开始鄙视生肖属羊的女性
明人江元禧《耳目日书》,内中已有“女子属羊守空房”之语,认为属羊的女性出嫁后会克死其夫而寡居。⑥这种“属羊女嫁夫而夫早死”的谬论,显然系自“羊吃草而草必将枯萎”之说“类比”而来。
2、乾嘉年间,男女生肖属羊者俱遭鄙视
乾隆、嘉庆年间,北方民间鄙视生肖属羊之女性,已蔚然成风。李汝珍(约1763~1830)于嘉庆二十年(1815)前后写成小说《镜花缘》初稿。书中,曾借“君子国宰辅”之口,辛辣讽刺了这种风气:
“又闻贵处世俗于风鉴卜筮外,有算命合婚之说。……尤可笑的,俗传女命北以属羊为劣,南以属虎为凶。其说不知何意,至今相沿,殊不可解。人值未年而生,何至比之于羊?寅年而生,又何至变为虎?——且世间惧内之人,未必皆系属虎之妇。况鼠好偷窃,蛇最阴毒,那属鼠、属蛇的,岂皆偷窃、阴毒之辈?龙为四灵之一,自然莫贵于此,岂辰年所生,都是贵命?此皆愚民无知,造此谬论,往往读书人亦染此风,殊为可笑。”⑦
李汝珍能意识到此种风气“可笑”,与当时男性属羊者亦同遭社会鄙视有很大关系(李汝珍亦属羊)。据《清稗类钞》记载,乾隆年间,苏州人范时行寓住德清紫阳观,为人拆字算命,颇为知名。某次,某人以“义”字相问,范竟以其生肖属羊为由,断言其一生孤单、不会有妻室子女——“范问年若干,告之,范曰:‘然则生年属羊也。义字从羊从我,是止一属羊之我耳,终身孤只,不能有妻子也。妻子且不能有,他何望焉?’”⑧
3、晚清,因种种变乱,属羊者受歧视程度进一步加深
及至晚清,“洪杨(红羊)之乱”、 “杀猪(主)斩羊(洋)”等风波接踵而至,“羊”的文化地位进一步被丑化,生肖羊受歧视的程度也进一步加深。约1898~1899年左右,鲁迅的母亲曾为其定下一门亲事,女方是鲁迅小舅父的长女琴姑,但终因顾虑琴姑生肖属羊而作罢。⑨
4、进入民国,歧视属羊之女性的风气仍未稍减
1941年,有化名“迂”的男性读者给上海《西风副刊》写信倾吐内心痛苦——女友“C”生肖属羊,故两人婚事遭到男方母亲反对,母亲坚信“女子肖羊,常带七分苦场,不败夫家,定败娘家。”⑩
5、当代,针对属羊者的歧视仍相当严重
及至当代,有学者利用人口统计资料,通过“总和生育率变差(后一年的总生育率减去前一年的总生育率)”,来评估1949-1999年间生肖对生育率的影响程度。结论显示:在排除1959~1964年的“生育率变化异动”后,“总和生育率变差”最大的年份是“1967~1968”(羊年~猴年,1968年大大高于1967年)、其次则是“1966~1967”(马年~羊年,1966年大大高于1967年)。显然,有相当部分的民众不愿意在羊年生孩子。[11]羊年1991年,黑龙江“人口计划完成”,官方在总结成绩取得的原因时,其中一条即是“由于一些人受‘十羊九不全’旧思想的影响”。[12]
综上,“肖羊者命不好”是一种毫无道理的谬论;该谬论始于元、明之际“羊”的文化地位的急骤跌落。其大致变异环节如下:1、统治者恣意放牧牛马羊,破坏民众耕地,使“羊食如烧”成为一种社会灾害。2、这种灾害与“五行”文化结合,使本属瑞兽的羊,成为一种“属金、主杀伐”的负面文化符号。3、这种“杀伐”反映到民俗中,肖羊者遂被解读为“克夫”“克娘家”。
注释
①谌旭彬,《周汉:被遗忘的晚清恐怖分子》,短史记第421期。②(明)王逵,《蠡海集·庶物类》。③(明)郎瑛,《七修类稿·义理类·牛羊食草》。④龚仁德/编著,《小麦丰产技术问答》,陕西科学技术出版社,1983,P103。⑤参见:《蒙古族通史》编写组/编,《蒙古族通史(上)》,民族出版社,2001,P269;李幹,《元代民族经济史(上)》,民族出版社,2010,P687。⑥(清)翟灏,《通俗编·直语补正》。⑦(清)李汝珍,《镜花缘》,人民文学出版社,2014,P76-77。⑧古今图书局/编,《古今笔记精华录》,岳麓书社,1997,P786-787。⑨周建人/口述;周晔/编写,《鲁迅故家的败落》,湖南人民出版社,1984,P241-242。⑩迂,《肖羊的女友》,西风副刊1942年第34期。[11]姚引妹,《生肖文化与生育率变动研究》,收录于《全国生育文化理论与实践研讨会论文集 上》,中国人口出版社,2003,P358-369。[12]《中国人口年鉴1992》,经济管理出版社,1993,P162。